“我记得,昊苍应该是对舞蹈有些见解的吧?正好今日大家都在,不如跳一段助助兴吧。”
此话一出,原本热闹的会场突然安静了一瞬,似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安静坐在十手卫身旁捧着茶杯的赤色身影上。
红玉微微颦眉,她放下手中的酒杯,瓷杯不轻不重的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不满的情绪溢于言表。
屠苏握紧了自己的剑身,他跟随老师学习的时候见过这位常年戍边的骠骑将军,骁勇善战是真,贪图美色也是真,还男女不忌,想来这新任县承就是在投其所好。
十手卫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仍是笑着,眼神却已经冷下来如一柄出鞘青锋。昊苍过去是什么身份在衙门里不是什么秘密,十手卫的行事风格又和这位县承不太对付,借花献佛也好,故意羞辱也罢,总之他触碰到了十手卫的底线。
“你若不愿就拒绝,我绝不会让他们这样羞辱你。”十手卫握住了昊苍的手,在他耳边低声道。
将军的视线顺着众人所望落在了昊苍身上,带着三分醉意的眼神在看到昊苍俊朗的面容时微微一亮,显然是提起了兴趣:“看着不像是海临本国人,你叫什么名字?”“下官昊苍,见过骠骑将军。”赤发的奎斯坎尼斯站起身行了礼,他的声音平静不卑不亢,昊苍的礼数是韩家的管家亲自教的,自然是挑不出错来,“昊苍……不错的名字,”将军玩味的笑了笑,开口,“安大人说你会舞,随便跳一段吧。”
“将军,这事恐有不妥,”红玉站出来,她虽然只是衙门捕快,和骠骑将军云泥之别,但红家也是军旅出身,她的父亲曾官拜兵部尚书,只是她不愿走父亲给她铺好的路,如今才会在这天境衙门当差,面对将军也做得到从容自若,“昊苍已嫁与十手卫,县承自是知晓,县承在此刻提出这样的要求,与羞辱何异?”“红姑娘这话也太言重了,助助兴而已,何必上纲上线,”县承笑的自然,老神在在的样子让人想给他脸上来上一拳,“况且以他的出身,若不是御史大人开口,他也没有坐在这里的资格啊。”“对喽,那县承大人也该清楚,您坐在这里的资格从何而来。”十手卫笑着一举酒杯,透过涟漪的液面看着县承失了笑容扭曲的脸,他十手卫虽然大多数时间不显山不露水,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将军仰头灌了一杯酒,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些话语间的弯弯绕绕,他现在只是对那个“昊苍”有些兴趣。
“我知道你为我好,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脱不开身,”昊苍轻轻掰开十手卫因愤怒而紧握成拳的手,摸了摸他发白的指节作为安慰,“他既然已怀恨在心,你更要处处小心,莫要落了他口实。”在敛香阁,这县承也算是自己的常客,几次三番向老鸨提出要给他赎身,只是老鸨舍不得这颗摇钱树都拒绝了,只是不等县承再加价就出了刺史的事,卡徒路斯成了昊苍,之后虽经历了波折但还是如愿嫁给了十手卫,这场整个衙门上下津津乐道的佳话中只有县承一个人赔了夫人又折兵,怎么可能忍气吞声,这才有了这重重刁难,“那也不能看着他这么羞辱你,”十手卫反手扣住昊苍的手,低声开口,“今天我要是默不作声,我哪儿还有脸到处说我娶了你就绝不让你受委屈?”
其实在昊苍的认知中这都算不上羞辱,毕竟过去在埃斯特班身边时他被要求在宫宴上不着寸缕的跳上一支舞也是常有的事,只是过去的他孑然一身任人羞辱也无动于衷,如今他和十手卫利益一体荣辱与共,自然要多想一些,昊苍紧了紧握着十手卫的手,而后他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像是只准备恶作剧的小狗,施施然站起身来:“既然县承大人与将军开口,那我就斗胆献丑了。”屠苏不善表达,他只是给了昊苍一个眼神,不易察觉的点了点头,只要昊苍没有闹出人命,韩家护他周全并无问题。
十手卫记忆中只看过一次昊苍的舞——毕竟敛香阁头牌的一支舞价钱够他三个月的工钱,这是第二次。
那一天是卡徒路斯成为昊苍后的第一个晚上,屠苏年纪小不善饮酒,洛特斯又不喜喧闹的气氛,于是早早的吃饱喝足之后十手卫带着目前尚且无家可归的小狗回了自己的住处。那天十手卫很高兴,回家之后又自顾自翻出珍藏的好酒和昊苍小酌几杯,春色正美醉人意,昊苍看着十手卫突然笑了:“老卫,你还……从未看过我的舞吧?”昊苍显然不胜酒力,一张脸飞着红霞,那双红宝石般的眸子中是赤诚无需遮掩的爱意,他轻快的站起身,身后火红的尾巴不知何时露了出来摇个不停,“海临的舞学了不少,但都是为了讨客人欢心,上不得什么台面,”昊苍说着笑了一声,“过去每一支舞都是为了讨别人欢心,无论是……还是敛香阁的那些客人,虽然这一次也是同样的目的,但我希望你会喜欢。”十手卫没来得及给出回应,他本身不是对艺术感兴趣的人,但每次他都会被昊苍深深吸引,曾经阁中筝声如此,如今月下独舞也如此。
即便没有翩飞的裙摆,没有鲜红的水袖,但昊苍每一次旋转,每一次展臂都如此灵动,像是一只无忧无虑奔跑在草原的灵动小兽,摆脱了那些虚伪与束缚,就如那一天朝阳升起照亮开遍鲜花的晚祷原,新生的奎斯坎尼斯在他名为黎威尔的母亲怀中诞生,那时的他没有名字,没有束缚,没有牵挂,那样的自由自在。昊苍不曾说过这是什么样的舞,他只在出生那日合着朝阳与鸟鸣凭着本能蹒跚的迈开稚嫩的舞步,之后漫长的岁月中无论是来到海临之前还是之后再未跳过,哪怕是埃斯特班也未曾见过,奎斯坎尼斯天生天养,这支舞蹈就像是刻在灵魂中的痕迹,万物有灵,生死有命,这本是只有坎尼斯诞生与消亡时会跳给黎威尔的舞,昊苍此刻跳起,便是为卡徒路斯奏响了哀歌——卡徒路斯已死,活着的是昊苍。十手卫不曾见过这样的舞蹈,大抵是黎威尔的舞蹈,他的视线落在那红色的身影上挪不开分毫,那样明艳,鲜活,就像是过去那层朦胧的纱被撕开,露出内里永恒燃烧的一团火。
于是下意识的十手卫伸出手,他的坎尼斯也回应了他,他抓住了那团火,低头轻吻他的指尖。
然而这一次不同,昊苍的舞蹈中不再有那种空灵与自由,而是说不尽的媚态,他只是穿着衙门当差时那一身黑红色的官服,被他故意束紧的腰带勾勒出腰肢纤细的轮廓,他的每一次扭腰每一次抬腿,都是一种隐晦的暗示,让人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赤裸着美好的肉体,不说那将军和县承,不少平日里与昊苍不算熟悉的同事都在看直了眼,他们只听说敛香阁的头牌似乎来了衙门,大多数人只是将信将疑,毕竟那种烟尘之地养出来细皮嫩肉弱柳扶风的妓子怎么可能受得住衙门工作的苦,但这一刻他们信了。十手卫此时此刻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看了看身边默不作声的小黑猫,对方的眼睛一直跟着昊苍的身影目不转睛,握着剑身的手紧了又紧,估计着两只小动物背着他密谋了什么事儿,不过也无妨,十手卫了解昊苍,他从不是需要别人保护的娇弱花朵,他心中的傲骨也不曾被现实折断过,他既然这样做了,自然不会是屈服于所谓的官职淫威之下,恐怕……
昊苍的视线投向了这边,屠苏心领神会站起身来,将自己的佩剑抛了过去。
在昊苍握住剑身的一瞬间,原本笑着的将军骤然收敛了笑意。
鞋跟重重踏在地板,手中的长剑点在身前,脖颈上的项圈摘下如瀑般的长发散开,将所有人从纸醉金迷带到了铁马金戈。原本柔若无骨的动作变成了招招凌厉的剑术,每一次出剑都带着刺耳的破风声,他的剑锋仿佛能划破晚祷原的余晖,却又让人感觉如羽毛轻柔掠过心头,县承脸色铁青想制止却被将军拦下,那人眼中闪烁着光芒,却并非耽于美色的光,而是狂热的,好战的光。昊苍的眼望向县承难看的脸色,嘴角勾起一抹笑,让他英气的面庞平添了一抹媚态,电光火石之间长剑脱手,擦着县承的头顶飞过去,扎在墙上入木三分,县承的脸一下子没了血色,他大叫一声跌下椅子,两股战战冷汗直冒,差点没被吓尿了裤子。“下官许久不曾握剑,失手让大人受惊,愿领责罚。”昊苍很自然地跪下,随着项圈重新戴在脖颈,那赤色长发便如红雾消散又恢复了清清爽爽的短发。“哈哈哈哈,你这性子本将军很喜欢,若是不曾婚配,倒是想收进将军府,”将军灌了口酒,他落在昊苍身上是炙热的渴望,“不过算了,本将军也不愿抢别人的老婆,今日这舞,本将军喜欢,来日送你把好剑当做回礼。”
晚宴结束屠苏和昊苍免不了受红玉一番说教,小猫小狗像两只小鹌鹑一样低着头,让红玉生气也变成了无奈,最后狠狠训了一通吃瓜没有表情管理的十手卫。
……
“卡徒路斯,跪下。”那双黑色的眸子中映出昊苍惊恐的面容,他看着眼前人,像看着脚下的蝼蚁。